平心而论，这句话有其科学性，否则你无法解释为何总冠军大都被“火爆教头”拿走。从这个角度看，从球员时期就以“温和”著称的邱彪，不应该在主教练岗位取得如今的成就。 他没有拿到过总冠军，最好成绩是2010-2011赛季的第3名。个人荣誉，他在2009年入选过一次全明星，但从未代表国家一队征战过国际比赛——最接近的也是唯一的一次，是随国家二队出战2009年亚锦赛东亚预选赛。 我知道，好球员不一定是好教练，好教练也不一定是好球员。但联盟如今这些“草根”出身的带出一些名堂的少帅中，要么是在本队深耕多年的名宿，要么以调教青年军著称，像邱彪这样辗转三支国手云集的球队，又每次都能迅速带队反弹的，找不出第二个。 更何况，他还是出了名的“温和”。在国篮的语境里，温和绝不是什么好词，它更像是“窝囊”的委婉说法。因此，他每取得一点成就，我对他的好奇就增加一分。 2020年，他在深圳初执教鞭，菜鸟赛季就把常规赛战绩从上赛季的第13名改写为第8名。第二个赛季，他们更进一步，季后赛闯入八强，1/4决赛面对得到了王哲林的上海，两场球仅输了7分，强队之象初显。 2023-2024赛季，他执教新疆的第一个完整赛季，飞虎豪取41胜11负，创下7个赛季以来的常规赛最高胜率，他本人则荣膺最佳教练员，成为史上第二个获此殊荣的湖北人——上一个是1999-2000赛季的张勇军。季后赛，他们过关斩将，时隔5年再进总决赛。 至此，他作为主教练的成绩已超越球员时期的自己，也超越了曾经执教过他的张勇军，成为了CBA历史上最好的湖北籍教练。如果你对湖北篮球的现状有所了解，你就知道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成就。 去年夏天，当他选择加盟山东男篮，没有人会想到，仅3个月时间，他就把队伍带回正轨，常规赛一度高居联盟前四。甚至球市也重新火爆了起来，经常出现一票难求的情况。尽管他们在季后赛爆冷不敌被自己“四杀”的北控，但从第15名到第9名，已经是巨大的进步。 前不久的一个清晨，邱彪带完早操，我们俩在训练馆里坐下来聊了起来，当我问他总能化腐朽为神奇的秘诀时，他摆了摆手，说：“不至于，没那么夸张。我最常说的，脚踏实地，认清自己。你要一成不变，很快就会被淘汰。什么‘化腐朽为神奇’，拿到冠军之前都谈不上的。” 面对已经开启的录音设备，他藏起了锋芒，与昨天那个一边撸串一边大口啜饮扎啤、高喊“我要成为湖北篮球的一束光”的少帅判若两人。 与他做过十年队友、后来又做过两年师徒的顾全说：“可能外界会对他的成绩意外，但我不意外，球员信任他，他的篮球智商，他的职业素养和业务能力也摆在这里。好就是好，不好就是不好。” 顾全告诉我，生活中的邱彪，是一个暖男，“作为队长，他每天都会问一问大家的身体情况，有时也会叫大家出去吃吃饭聊聊天，有老大哥的样子。”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赛场上也是暖男，恰恰相反，“他球风凶悍，斗志高昂，不服输。假如上半场落后，在更衣室里他会发火，用一些话激励队友，最后把大家内心的怒火激发出来。” 生涯早期，他曾随湖北队打过一场商业比赛，以湖北的实力，正常打，输40分都不止。组委会就和对方沟通，表演赛不要打得太难看，尽量让比分接近点。准备会上，教练说了这件事，意思让大家放心。 成为教练之后，他把这种性格带进了每一支他执教过的球队。那天采访完他告诉我：“今天人不齐，等下次人齐了，你来看我们训练，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真的不会发脾气。” 邱彪深知，儒雅也好，火爆也罢，其实都是表象。教练优劣的根本分野，是能否带领球队赢球、帮助球队进步。他不会为了立威而无谓地发火，他也不会为了维持表面的团结而充当“老好人”。 “咱们要向那些优秀的教练员、运动员学习，但你永远不可能成为下一个谁，因此要坚持着自己的本性去实践、去进步。你得有那个自信和决心，要不然你啥也没法干。”邱彪说。 “该争取的也会争取，但最终我觉得还是要从自身找问题。输赢跟你争取那一两下有没有很直接的关系呢，我也不知道，我觉得还是强大自己最重要。”邱彪说。 张勇军说：“当教练很简单，我可能把你练得很累有情绪，当你真在比赛中发挥时，你就尝到甜头了，你这时候就愿意听教练的。” 2023-2024赛季，阿不都沙拉木拿下常规赛MVP，成为继巴特尔之后第二个获此殊荣的少数民族球员。就连陷入深深自我怀疑、意欲退役的西尔扎提，也找回自信，重返轮换阵容。 追随他从新疆来到山东的录像分析师李天舒说，邱彪记性很好，他几乎能记得场上发生的一切，然后在复盘时随时为队员指出来，“80%是准确的，可能10%-20%会有很细微的出入。” “感觉他的脑子就是一个移动硬盘，想给球员讲哪些画面，他立马就能把这个东西调出来。”李天舒说，“我们开会总结的时候，往往是录像还没放，他就已经把这些画面都说出来了，边说边向我确认这个画面有没有。” 他爱学习，除了新技术、新理念的吸收和利用，为了更好地和外教、外援沟通，他还自学英语，有一次李天舒去他房间找他，发现他正在用手机App背单词。 或许正因为他是用脑子打球、用脑子做教练，他才会格外强调4个字——用心用脑。这4个字与“做人做事”一起，构成了他另外的八字箴言，揭示着他朴素的价值观。 凡事自己先做表率，几乎不缺席训练课，我去山东省体育训练中心看早操时，他们只有5个队员，分成3组，轮流“冲400米”。邱彪带着整个教练组陪着他们。 他戴着墨镜，对着肺都快要炸开的队员们连珠炮一样说着垃圾话：“人不能有退路，有了退路就容易有别的想法。”“都累，谁不累？最后时刻别人有体能，把篮板抢到，就赢了。” “如果你正好讲到球员的点上，慢慢大家就形成了一种相互的认可。”邱彪说，“我不会跟你说一些不搭嘎的，比如你现在投篮不大好，我天天让你去练别的，那队员是能看得出来的。” “我对每个人都是真心实意地去帮助，因为我是用真心在带每一次训练、准备每一次比赛。队员也不傻，他感受的到，他也看的到。”他说。 周日晚上的教练组例会，他会广泛听取大家的意见，以集体智慧确定训练方案，“一周几次对抗、几次力量、几次田径场，哪一部分谁来负责，都是提前明确好。”李天舒说，“比赛期间，我们队各种教练组会和球队的录像会也有很多。” 这是一种高明的管理哲学，因为它会让教练组成员真正找到存在感，干事创业的热情从而被激发出来。而经过讨论形成的共识，也会真正被推行下去。 乾纲独断，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单打独斗。邱彪显然明白这一点。他选择让渡一部分权力，让整个教练团队成为自己的十指。 张勇军说：“很多教练会有个1-2年的适应期，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一炮打响，在山东这么难的位置，他带的也不错。看到他发展这么好，我感到高兴，湖北篮球有传承人了。” 湖北男篮曾有过辉煌的过往。1979年全运会，他们在刘贵乙的率领下，以独树一帜的“快、准、灵”风格豪取银牌，创造了队史最佳战绩。1980年又夺得甲级联赛冠军。 时至今日，CBA现役的湖北籍球员竟只剩顾全、代怀博两人。而教练员这个行当则更凄惨，自张勇军2015年从浙江男篮离任的十年来，湖北籍主教练有且只有邱彪一人。 他不会忘记，是湖北知名女帅刘少玲在阅马场的夜训班，把他这个连篮球是几个人打的都不知道的少年，带上了这段不平凡的征程；他更不会忘记，是湖北男篮时任主教练王廉洁毫无保留的言传身教，把他锤炼成了真正的CBA球员。 今年又是全运年，他很想将这个纪录延续下去。然而，刚刚稳定住局面、正欲有所作为的山东男篮同样需要他，于是他权衡再三，还是决定心无旁骛地投入到新赛季的引援、备战当中。他知道，骄傲的山东球迷对他亦有很高的期许。 “你要说实力不如人家，那为什么常规赛能打出那个成绩？更多的还是要挖掘自身的问题。为什么那个球没投好？为什么那个失误不能减少？我们教练组如何能想得更多、准备的更充分？然后怎样让球员听懂、落实明白？”邱彪说，“我的课题始终是改变自己、强大自己。” 我观摩他们早操的次日，他从青年队补充进10名队员，试图从中挑选出可资培养的新人。他和山东签约5年，博战绩的同时，也是时候为未来培养一些新人了。 邱彪的今天，确实让很多人想不到。但诚如他的一位队友所说：“他就是一个不声不响，突然就能创造了奇迹的人。”这句感慨，源自2002年湖北体委冬训大比武，测试成绩第6名开外的邱彪，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拿回了最终的冠军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