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叫李福贵，本名李亚云，今年27岁，河南新乡一位单平台拥有600万粉丝的自媒体博主。过去几年间，她走街串巷卖货，和乡村留守老人亲切互动，被网友称为“卖菜西施”。 6月23日，李福贵勉强答应了大象新闻《面孔》的专访，“这两天来要采访的记者太多，我都没时间剪视频了，生活节奏全乱套了。”说到扑面而来的压力，流量带来的“双刃剑”，她失声痛哭。 难能可贵的是，李福贵卖货之余，悉心照顾存在智力障碍的父母和年迈的爷爷。她还自学英语，坚持读书，近来在读《史蒂夫.乔布斯传》。 6月23日上午，大象新闻《面孔》记者来到了李福贵家。新乡卫辉市唐庄镇南司马村西头，是一片规划整齐的居民区。统一的二层小楼，分有前后院。从西边数，福贵是第二家，西头邻居住着她二叔。 福贵素颜相迎。说是迎接，其实是劈头盖脸先来了一顿“数落”。“哎呀，你们记者为啥不一块来呀，昨天来了好几个记者，拍了一天，晚上9点才走，我把话都说完了。” 刚开始架好摄像机，经常出镜的福贵显得特拘谨，不断在客厅沙发上调整着坐姿，询问记者是说普通话还是家乡话。记者答“平时怎么说就怎么说。” 沙发上摆着5个布艺抱枕，一个狗狗、一个人偶、一个小熊、一个熊猫，还有一朵向日葵。不少网友喜欢把李福贵比作向阳而生的向日葵。 院子东西长14米，紧东头是废弃的老式灶台，再就是大片的花草，足有30盆左右，以草本为主。有菊花、有剑兰、有瓜皮草，更多的是叫不上名字的。 花园里有一个梯子形状的四层花架，架子上钉有一块小木板，显然主人特意做了这块木板来宣示主权，绿底黄字写着“福贵的花院”。 福贵会女工，家里窗帘是她自己做的。做饭更不必说，网友们在视频里也见过她蒸馍包包子，还会做皮扎，也就是粉条焖子。她会开拖拉机，简单的农具修理也不在话下。 她说自己打小就知道和别人的原生家庭不一样，上学时受到过同学的奚落甚至霸凌，如今也都渐渐释然了，“苦难不值得歌颂，但确实能帮助人变得要强。” 2021年之前，家里的一切全靠爷爷奶奶。当年奶奶去世后，生活的全部重担，几乎都压在了爷爷身上，之后随着爷爷年迈，则是福贵一人撑起一个家。 福贵说她五六岁就帮助爷爷奶奶操持家务，14岁上初二时就外出去卫辉市一家烧烤摊，暑期打工做服务员贴补家用。15岁初中毕业后便辍学挣钱，还在当地街头撒过传单，干过护肤品推销，还学过化妆。 “年轻，太懵懂了，我俩谈了1年多就结婚了。”回忆起来那段仅仅维系了两年多的婚姻，福贵总结说是因为她从来没遇到过对自己那么好的人，“如果我再找的话，一定会找一个不是单单喜欢我，而是我也喜欢的人。” 而福贵更想表达的，是婚姻中那种不可名状的“地位差”。她说，前夫身上的优越感往往是在不知不觉中流露，而这种非暴力的心理暗示，会让自己难以消磨的自卑感极度压抑，这才是最致命的。 记者同福贵一起去查探，暴晒的阳光下，来了一位推着行李箱的男子，南方口音，自称姓张，也是做自媒体的，算是福贵的同行，此次登门来访的目的，是“为了不留下遗憾”。 出于礼貌，福贵犹豫再三，还是将客人让进客厅。张姓小哥说自己是广州人，在网络上也小有名气，人称“鞋垫哥”。此次不远千里前来，一是寻求互助合作，二就是有点“那个意思”。 这边福贵平复了情绪，话归正题。说自己离婚返乡后，最先卖的是煎饼果子。她还记得是2021年10月27日，“我在网上学了做煎饼果子的流程，自己在家做，然后推着车到镇上卖。” 因为缺乏核心技术，煎饼果子生意一般，而第一次发视频带来的快乐，远远超过了生意本身。福贵说，也是在那个时候，她把自己的网名取作“福贵”。 记者问取名是不是受了余华小说《活着》的影响。福贵说也不全是，她就是觉得“福贵”的意思好，本意就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挣大钱，来改善家里的生活品质。因为重名的原因，后来，她又恶补了余华的那本《活着》。 煎饼果子生意一般，她又改卖时令蔬菜。她记得第一次卖的是菠菜，先到附近田庄、关庄的早市批发，然后用电动三轮拉到卫辉市去零卖。因为视频记录了不少她和城管“斗智斗勇”的镜头，粉丝量也涨了起来。 随着生意越来越好，去年8月底，福贵换了一辆新的电动三轮。今年过罢春节，她又花17000块钱，添了一辆东风小康轻卡，这意味着福贵能跑得更远。 福贵是从去年11月份开始卖豆腐的，刚开始她是到市区卖，每次批发100斤，但发现并不好卖。于是寻思着这东西在农村可能更受欢迎，“农村老人多，牙口不好，豆腐更适合。而且农村的风景，拍出来更好看。” 太公、常村、安都、顿坊店、狮豹头是福贵常跑的几个乡镇，西北最远的乡镇是狮豹头，紧邻鹤壁，属于太行山余脉。按照福贵最早的意图，到山村里卖货，顺道还可以进点山货，再回城区赚点差价，一举两得。 但事态并没有按照“剧本”的方向发展，“真正走进山村，发现人都特别好。”福贵说，乡亲们见了她，从不斤斤计较，倒会反问她饿不饿，冷不冷，这也让从小缺乏父爱母爱的福贵一次次破防。 福贵一个月大概要下乡八九次，每次除了豆腐，还要拉上时令蔬菜瓜果、酥脆软糯的点心，还有凉粉等适合老年人胃口的东西。 问及福贵对农村空巢老人现状的看法，她的回答，也跟专家完全不同。福贵说：“他们完全融入了环境，想法和年轻人不一样。待在村子里可能更自在，他们根本就离不开。” 货车后斗上满载各色点心，福贵从驾驶舱翻出两个算术作业本，一本记录着进货出货的账目，一本记录着沿途所经村庄，村民们需要的各种商品。 正值盛夏，记者注意到村民们急需的物件集中在各类消暑用品上，比如蝇拍、蚊香、杀虫剂、草帽、清凉油，此外还有干电池、洗头膏、挂面、酱油醋味精等生活必需品。 她说村里有不少老人从没见过这种卖货方式，有人认为手机是高科技的秤，也有人认为是防止货物丢失的先进仪器。而自从听说手机有照相功能，福贵下乡又多了一项“流动照相”的新业务。 “手机拍好照片，几毛钱就能冲洗一张。可老人们高兴得不得了。”福贵很用心，网购了一大堆便宜相框，这让镶在里面的照片顿时有了高级感，哄得老人们笑得合不拢嘴。 听说不少老人将一辈子没能去北京天安门照相当作遗憾，福贵又网购了一张大大的天安门背景图。这事儿，也在网络上传为佳话。 一家奶奶，在外务工的儿女在网上看到了福贵发的视频，一时勾起了亲情乡愁，纷纷返乡看望奶奶。老奶奶为了表示答谢，执意拉着福贵一起做饭吃。 一家大姨，是因为福贵免费送过她点心。大姨过意不去，隔天返礼送了福贵一兜子杏，还非要留福贵在家吃饭。不久前经过大姨家门口，大姨又特意送了她4颗鹅蛋。 做饭是福贵的拿手本事，但因为现在太忙，她坦言自己也很少下厨房了，主要是爷爷来做饭，有时候爸爸也会做，但“都没我做得好吃”。 两个鹅蛋配两个鸡蛋，再配上西红柿，面条卤子的香气开始在厨房荡漾。福贵招呼着爷爷来剥蒜敲蒜汁，还不住感慨鹅蛋的分量：“爷爷你看，一个鹅蛋像三个鸡蛋大了。” “爷爷眼里全是活儿，一天往地里跑几趟。”福贵说，奶奶活着的时候，他觉得爷爷脾气太厉害，和爷爷的话并不多。她还说，因为和父母不能正常交流，奶奶在她心里更像是母亲。而自从奶奶去世后，爷爷的脾气也变得柔顺平和了好多，两人开始无话不谈。 南侧一张自家与二叔一家的古装全家福，非常喜气。北侧一张大白板，照片分区是两个专题，一个是福贵与二叔一家的生活记录，主要是和堂弟堂妹的合照。一个是福贵跟爷爷近两年去北京、上海、广东、福建、湖南等地旅游的专题。 二叔家的境况和富贵家也非常相似，二叔二婶的智力也有缺陷，好在一双儿女都还正常。福贵此前发过家里的视频，熟悉的网友们对此也非常了解。 桃树不高，枝繁叶茂，属于李家的，共有8行，每行30多株。刚过了盛果期，挂着的果子不多。到了地里，爷爷就抄起1米5长的铁剪子铰枝，福贵则一蹦一跳去摘桃子。爷爷让她去浇水，但没找到水桶，福贵为此更加开心。 爷爷铰掉多余的枝杈，介绍说桃子主要品种是“突围615”，卖相不错，只要管理到位，特甜。所谓的管理，包括施肥、浇水、除草、剪枝，部分品种还要授粉，所以一年到头，也是一刻不得闲。“水肥太大，果子甜度不高。今年天旱得厉害，浇水咋浇都浇不及，可果子甜啊。” 看到爷爷稍带埋怨的眼神，福贵嘻嘻哈哈说，“跟咱家品种不一样，我就想试试啥味。”又说，“好了好了，别生气了，我一会儿带你去买衣裳。” 在镇上的翔宇大道，记者顺道采访了两家福贵常去的批发点儿。一家批发水果点心的，一家批发粮油米面的。两家门店的老板，一个姓刘一位姓孙，都是福贵的粉丝，对于福贵视频的印象，两个人的评价一致，一是“太真实了”，二是“非常正能量”。 问及眼下的日常和心态，福贵表现得有点纠结，她说自己是个工作生活很有规律的人，不会熬夜，所有的工作都是按部就班循序渐进。 之前自己视频还不算太火的时候，每天考虑的就是如何把货买好，怎样把视频拍好，盼望着流量能涨起来。而现在流量真的呼呼地涨起来了，她才感受到了时间的紧迫。 “你看今天如果你们没来，我早开始剪视频了。你们一来，又得耽误一天。”福贵是自己拍自己剪，每次下乡，两部手机拍摄的时间长度加起来有600多分钟。她目前还不会用电脑软件剪辑，都是手机操作，速度有点吃力。“600多分钟，光是看看都得好一阵子，一般情况下想剪好，一天时间都显得仓促了。” 福贵说，突来的爆火让她有点不知所措，一是觉得这是自己盼望的，二是觉得自己的生活全乱套了。这种情况下，也只能自个儿给自个解压。 解压方式有两个：一是吃着冰棍儿思考人生，二是抽空搭车去新乡胖东来买回家一堆没吃过的好吃的，“从俺家去胖东来，30分钟就到了。” 福贵眼下住在一层西屋，是她的寝室兼工作间。电脑桌前挂着一张白纸，写满了一些长长短短的句子。福贵说那是她给自己加油的口号，自觉写得不好，所以谢绝记者拍摄。 二层与一层套房的构造相同，足有130多平方米。装修后改造后，全部是落地大窗，阳光透进新刷的白墙，显得特别亮堂。福贵说这是她未来的工作室，她幻想过N种未来的工作方式，但至今也不能最终确定。 二层还没有摆家具，唯有南侧大厅竖着一个大书架，两米高，近3米宽。光亮的褐色漆面，做工称得上精细，甚至有点高档。记者问她在哪里买的，多少钱，福贵愣了一下，说：“我自个做的，书架没啥难度，又不费事。” “咋说呢。”福贵略显支吾，“我的原生家庭就是这样，没办法回避，只能勇敢面对。”“我脾气有点拗，不咋会拐弯儿。人家对我好了，我就觉得吧，也得对人家好，不能光算计着挣人家的钱，否则就会有愧疚感。总的来说，我觉得我不是在卖货，而是跟他们交朋友。” 事实也正是这样，从福贵的视频里，也能知道她下乡卖货的利润很薄，远不如自媒体带来的收入。甚至可以分析出，福贵是拿流量带来的红利，补贴她的客户。 而这种良性的互动，也带来了更多人的共情：真实、励志、亲情传递……任何一个正能量的词汇，套用在福贵的行动上，都毫不为过。
